书评 | 寻找那种缓解了现代饥渴而这个时代里没有的人文

《血缘的历史 | 1996年之前的张晓刚》,这是近日以来一直萦绕我心头的书,为撰写人吕澎先生对其同时代人的真诚坦白感动着,也明白了为何此书命名为“血缘的历史”,我想这不单纯是张晓刚先生的“血缘”系列油画作品,也夹杂着从个体中透析出的这个时代的美术史脉络。对于我来说,一本书出版的背后所有人员的辛劳付出固然是重要的,但是一本书的真正出版的主要任务还是落在作者的身上。前言和后记很容易体现出作者工作的开始与结束的心路历程和诚挚态度,也能从中窥探出其写作的动机。很少有一本传记能够让人嗅到一种紧凑的血腥,那是一代人备受着红色政治中灵魂与魔鬼(也许灵魂就是魔鬼)的激烈斗争留下的味道。也很少有一本传记能够让人感觉到这样的真实,那是大概因为张晓刚让我看到了他的灵魂深处所埋藏的对艺术的不曾褪减的热情。对于一个夹杂着来自家庭与历史压迫感的青年从迎接曙光到跌宕起伏的现实怀疑再到豁然开朗的认清自我,在我看来张晓刚身上体现的并不是一种所谓的历史精神,更多体现的是一种自由精神。这种自由,只有在他最喜爱的事情中(即绘画)才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某种迷恋,一种在艺术绘画的迷恋中能够带给他的自由,即便这个中包括了多种变化。由于家庭与自身的性格问题、接二连三的挫败感以及政治体制的问题造成了他的不自信,他尝试着多种途径去克服这个难题,从同学朋友、老师家人身上也未能完全消减这种缠绕着他多年来的创伤。根据弗洛伊德的梦的解释,梦便是最真实的存在,包含了愿望的驱动和碎片的拼凑。每一个行业的人都会多少知道一些成功人士,并且憧憬有朝一日能成为如此的备受关注。张晓刚憧憬的是画面能够完全表现出他想要的那种效果,那种带有个人的情感表达却运用画笔表现另一层真实的画面。川美77级的油画系的重要性是不容置疑的,罗中立、周春芽、何多苓、叶永青、毛旭辉、张晓刚都是这一级的佼佼者。

也有可能是由于少时以来一直听着外公外婆那一辈人的故事和父亲对体制的厌恶以及母亲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处于信息开化的现代开化里的我对这段历史的第一感觉便是觉得那更像是一个弗洛伊德应该分析的长梦里穿插的多重拼凑。愿望的达成是否就是对于革命胜利的追逐?也许随着时光岁月的流逝,30年代的外公外婆可能做着的是一种梦的游移,我想唯有那些在经历长达半辈子的病痛折磨的人才能做到比较深切的换位思考。50、60年代的父辈母辈做的梦仍然是那些警告他们捍卫今天的进步而唤醒他们“明天便是更好”。也许,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的生活是半梦半醒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步伐太快了,那些宛如昨日的事怎能不概叹?而属于后生代的70、80年代及新生代的90、00年代也只有在梦中说着那些被反复叙说的话,替换着那些被反复叙说的人物故事,生活在自由的哺乳期里的婴孩自当是贪婪的吮吸这无忧虑的自由。那一代生活在压制里的人啊,他们是身心都经受着挑战的,生存总是充满着无止境的饥饿感,能够进行贪婪吸取的唯有透着革命胜利希望的阳光。个人的生死自由与国家的荣辱命途紧紧牵连在一起,这便是参与建国的那代人。我偶尔在想父母这一代人为何如此孝顺,对家国如此关怀,能够从家国大事中感受到与自身存在感是切实相关的呢?似乎是50、60年代的他们在童年目睹了文化大革命中父母所受的批斗伤害以及从中对自身所牵扯进的影响,对父母的怜惜对自身的同情多少流淌在血液里。毕竟儿时父母那种责骂鞭打与在革命分子的责骂鞭打是不一样的,张晓刚的母亲所受到的创伤是显而易见的,漫长的反省成为了生活的一个长期的精神枷锁。这种精神枷锁确实完全符合了为人们服务的主旨,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使命,如果更深入地去进行续说的那便是对党的质疑了,至此我亦打了个妄语。‬

但关于时代性我说了那么多,并非是要说明一个什么时代已经翻天覆地的问题。对待历史的态度应保留着万分的确认,对未来虽无重大的使命驱动力,但也未曾想要在切实的当下急迫地跟紧时代的脚步。

把《血缘的历史》看完下来,我数次落泪,那是张晓刚与张晓熙童年青菜烩饭的艰辛岁月;那是张晓刚拜林聆时他的一句“你基本上不会画画,那就好。我愿意教你”;那是张晓刚考取四川美术学院的77级油画系;那是整一个77级热情高涨到处洋溢着艺术希望的崇高喜悦;那是每一次写生和讨论后所给绘画注入的新;那是与友人毛旭辉、叶永青、周春芽等人间的相互认可和鼓励;那是在“左岸宿舍”里的烟酒蛀书、讨论艺术的追求“巴黎波西米亚式生活“;那是在医院里病痛缠身目睹生死对生灵脆弱的不断思考;那是为了办展与工作的蹉跎;那是与思想以及热爱进行的长期斗争……种种的经历,不得不让人感受到最大的孤独来自自身,最大的陪伴亦是来自自身,最大的自由莫过于认清自己的追求并热爱其为其不记劳苦的付出。

关于张晓刚的故事已无需我多说,书中便是最直白露骨的显现无遗。每一个在书中信件里的文字与透露的诗性都是如此的真挚与虔诚,对油画的讨论,对艺术的讨论,对艺术思想的讨论。即便艺术并没有如大学期间憧憬的那样在社会上有着至高的地位,但对于热爱绘画的张晓刚来说生活就可以是为了坚持艺术的高涨饱满,而并不是“为艺术战”这些口号而使然。

记得大二时,我异常喜欢张晓刚的作品,一度用脸上有黄色光斑的同志作为微信头像,之后则在几个好友的私信后进行了更换,那是因为这个形象给予了我那些朋友一种”空洞惊怵”的感觉。我现在想来这大抵就是张晓刚的内心所想表达的画面,而这个画面更像是弗洛伊德所解释的梦的大部分很有可能来自童年那段时光。从张晓刚在书本画册中了解到的苏联欧洲绘画大师到他踏进德国了解国外的艺术环境以后的变化,更能深深地体会到扎实的基础与充分的思考更像是为了走上迷宫里正确道路的多次直觉验证。过度地崇拜风格、样式、形式都显得过于俗旧,唯有切合时代背景与自身历程去寻找某种梦般的存在区间才珍贵难得。

我想我接下来要做的一个事情就是听着的歌把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读完,寻找那种缓解了现代饥渴而这个时代里没有的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