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viewer:Italian Mousse magazine [MS]
Respondent:Lü Peng [LP]
GS: 我们知道您是1992年广州双年展的策展人,广州双年展也是中国第一个被称为双年展的展览。我想从您被任命为银川当代美术馆开始我们的采访,2018年6月9日,由马可作为策展人策划的第二届银川双年展“从沙漠出发-边界上的生态学”在银川当代美术馆开幕,展览讨论了当下我们社会面临的一些棘手的问题:生态学,少数性,东西文化交汇等等,从您对中国国内多年艺术生态的认知,您觉得本届双年展与其他中国类似的展览不同之处在哪儿?
LP: 不同的双年展有不同的定位和主题,有时候很难有一个清晰的分类。不过,如果与最近几次的上海双年展比较,本届银川双年展的策展人显然没有将艺术问题玄学化,也就是说,马可非常关注地域、历史以及现实问题,并且,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之间,通过“沙漠”这个概念联系起来,以便寻求某些共同点以及发现差异。这样的展览,很容易将观众引向思考并参与到艺术家的思维活动中,而上海双年展更像一个实验小组在进行小范围的理论探讨。虽然两种方式都有其价值,但是,基于中国的社会与艺术环境,我更倾向于接受马可的思路。中国学术圈经过了一两个时期的哲学概念的探讨,而这个时候,我以为利用已经有的理论来观察、分析和判断实际问题,也许更加有助于艺术工作的展开。
GS:您觉得双年展对于一个城市的发展有何影响,或者更准确地说,在经济层面上?
LP: 就银川的实际情况看,双年展的主要功能是带动这个城市的人们了解不限于本地区的艺术,扩大眼界。至于在经济上,也许短时间里还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贡献。可是,一旦银川双年展能够坚持下去,不仅能够对美术馆周边的发展有直接的帮助——例如人流、关联消费以及区域消费价格的提升,而且会带动这个城市其他艺术机构和空间的增加,相应地,这个城市的文化消费也会逐渐提升。
GS:我们知道您的著作《20世纪中国当代艺术史》和《2000-2010 中国当代艺术史》是在学习中国当代艺术中必须学习理解的参考资料,您认为中国当代艺术是何时产生的,这个进程又是如何呢?
LP: 这是一个大问题。不过,简单地说来,中国的当代艺术与经济改革几乎同步,即上个世纪80年代初。但是,对于西方观众或艺术同行来说,在语言与观念上更能够呈现出能够理解的面貌还是90年代。在此之前,大多数艺术家的作品所呈现出来的形态更接近于现代主义。1989年之后,艺术的面貌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1993年之后,中国当代艺术家经常参加国际性的展览,人们很快就把这样的情况解释为与国际“接轨”,即成为世界当代艺术中的一部分,“当代艺术”这样的词汇才开始普遍使用。但是,实际上,中国今天的艺术具有非常的复杂性,很多问题不能够简单地用“现代”、“当代”这类字眼去分析。如果认真阅读了我写的中国艺术史,会了解到这个演变与发展的过程。
GS:中国当代艺术,在上世纪90年代,中国艺术成为了艺术市场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此之前,国际对此的认识是不完全的。作为这个潮流中引路人的角色,您是如何看待艺术市场从无到有这个建立的过程的。
LP: 一开始,“市场”这个概念在中国的艺术界很敏感,从1949年到1989年四十年的时间里,人们被训导出一种顽固的观念:艺术仅仅是精神生活,不应该与市场发生联系,否则这样的艺术家和观众就沾染了“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会受到组织和更多的人的批判和唾弃。1992年之后,邓小平强力推动市场经济的发展,市场开始导致人(艺术家)、资本以及资源的流动,这样,艺术买卖变得具有合法性。1991年,我创办了中国第一份《艺术·市场》(不要小看这份杂志的名称中间那个“· ” ,当时就是为向不了解策略的人解释,我们知道艺术与市场不是一件事,我们懂得区分各自的特征)杂志,介绍了欧美艺术市场的很多信息。以后,又举办了“广州双年展”,实际上是博览会(art fair,展览的英文就是用的这两个词)。这个展览被很多人咒骂,认为把艺术引向市场是罪恶。不过,之后这样的展览越来越多,中国的艺术市场迅速发展起来,包括画廊、博览会、拍卖行,如此等等。在中国,艺术市场的一个重要作用,是躲避官方意识形态的审查,由于游戏规则从政治标准实际上转化为经济标准,这就为当代艺术的生存、展览、流动提供了合法而有力的支撑——这是市场最重要的功能。在新世纪,当代艺术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很大程度上是这些艺术在市场上的价格很高有关。市场支持着不同于官方的艺术标准和意识形态。而中国的艺术市场的发展,也总是随着经济领域的变化而变化。当然,政治上的变化也仍然会影响到艺术领域,这是另一个话题。
GS:您觉得中国策展人策划的非常优秀的展览是?(或者例如1989年展览那样有里程碑意义的展览)
LP: 应该不止于两三个展览。在大型展览、群展、个展中,都有好的展览。最近,有研究者在排列最近四十年的重要展览,1989年的“中国现代艺术展”、1992年的“广州双年展”、1993年在香港等城市举办的“中国后89艺术展”、2000年的上海双年展、2002年的广州三年展都是很有意义的展览。不少重要艺术家的个人展览同样很有价值,这里就不列举了。
GS:现如今,中国的观众和当代艺术的关系如何?在欧洲,公众的参与度非常高。
LP: 这一点中国与欧美仍然不同,中国大多数观众对当代艺术不了解——事实上他们对艺术也不了解,但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走进美术馆和画廊参观展览。这与教育、文化水平和经济发生创造的条件有关。总的说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当代艺术的观众会日益增加。
GS:我们了解到,您不仅仅是艺术史学家,美术馆馆长,策展人,同时您也一直在从事教育,出版,写作,评论等等工作。详请您谈谈您的研究方法,以及对您来说觉得非常重要的参考。 非常感谢。
LP: 这个问题也涉及到很多方面。只能做一个简单的介绍。我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主要是通过学习英文翻译西方美术史著作,例如“塞尚、梵高、高更书信”、 康定斯基的“论艺术的精神”(On Spirit in Art)、肯尼斯·克拉克(Kennth Clark)的《风景进入艺术》 “landscape into Art”,以及艺术家传记例如萨尔瓦多·达利、爱德华·蒙克、弗朗西斯·培根等等,也写作一些西方现代美术的著作。从1989年之后,我把关注点放在了中国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领域,所以写了很多关于当代艺术史的书,包括艺术家的传记研究例如张晓刚(有英文和法文版)。为了让不了解中国艺术史的读者对今天的艺术有更多的知识,我也写了《20世纪中国艺术史》(A History of Art in 20th Century China),这本书也成为大学的教材。由于我有很多年学习西方美术史的经历,这对我研究中国美术史有很大的帮助。但是,基于历史、社会和特殊的文明背景,对中国艺术的研究要警惕简单搬用西方艺术史家的方法。中国读者熟悉赫伯特·里德、贡布里希等西方艺术史家的著作,里德提醒读者要了解艺术史就要特别关注艺术家视觉方式,可是,对于研究20世纪的中国艺术史来说,视觉方式的重要性不能够抵消特殊的政治、社会以及文化语境的重要性。80年代开始的新史学对各种方法给予了开放性的提示,所以,我们在写作中国艺术史的时候,也不会不考虑到史学领域的新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