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人：吕澎
时间：2019年10月10日20:30-21:50
翻稿人员：何娟、李新颖、吴艳、周虹霖、梁艺
校稿人员：崔陶梦、舒畅
一、选择论文的前提
我们今天交流会的主题是“课题的选择与如何写作”，说到底就是写论文，那么，我们探讨的第一个问题：选择课题的前提是什么？每个同学的专业不一样，国、油、版、雕、史论系、实验艺术、综合装置、影像摄影等等，每个专业都有各自论文的要求，所以课题怎样去选是靠谱的，我给大家提示几个方向。
首先第一个方向是我们是什么专业，“专业是什么”就朝专业方向靠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当你写论文的时候，也许会让你对这个专业上理论和思想的认识有所深入，所以我们首先考虑的是你的专业是什么，就朝你的专业方向靠拢。但是我们的确有做影像的同学来写艺术史的，跟他的专业毫无关系，但是我还是建议你是什么专业就往什么课题方向思考，也许你会去写一个影像艺术史呢？也可以在影像里面截取一个问题去思考和你的影像创作实践相关联的东西，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基本的思维逻辑就是朝自己专业方向去思考。这可以说是一个普遍的正道，但也的确有许多学院的同学跳出了自己的专业范围从别的领域里寻找选题，等会儿我会讲这样会遭遇怎样的问题。总之，我依然建议主要朝自己的专业方向去寻找选题，当然前提是要思考，不过这不是唯一的，我认为你可以写任何一个选题，只要你愿意，因为有可能会与你自己做的事情发生关系，尤其是艺术实践的同学。
第二个思路，导师倾向，我说的都是实操范围，没有给大家介绍太多的形而上学的理论。今天主要针对的是研究生同学，我不知道本科生有没有对应的导师，如果没有的话那你就可以寻求与你所熟悉的几位导师，或者最谈得来的、最容易找到的导师请他们予以帮助，假设这位导师是负责任（这是前提），那么他是会帮助你的。他会根据他的知识范围、知识背景甚至你需要的资料来源，都会给予你一定的帮助。但是任何老师的知识都是有限的，如果你想写的选题不在导师能力范围内，如果你的选题和导师所擅长的领域方向有很大的出入，随便举个例子比方说你的导师是画国画的，而你想要指导油画，那这个事情是不是就有点麻烦了。因为导师就是你的资源就是你的启发者，是帮助你把论文很好、朝着你设计的方向去完善的，所以我们在选课题的时候还是多看看谁能帮助我们。研究生有一个对应的导师就比较好办了，比如吕老师主要研究的是近现代，那么我的论文题目就最好朝着近现代去，因为这样就会比较方便，如果你要去做唐代的《历代名画记》的研究，那这个事情就不太好办了，因为不知道吕老师能不能帮上忙，可能会提供一些建议，但是这些建议是不是最好的这就是一个问号了，所以当我们选课题的时候，导师就是你重要的依据。
第三个依据是，自己兴趣点。我们所说的兴趣爱好指的是一个问题方向，如果说我们对自己所学的专业领域并不感兴趣而对另外一个话题感兴趣。这个特别重要，为什么呢？因为越有兴趣爱好的那个课题方向，你是越有可能把它做得更好的。我们都知道做任何事情，都有情愿和不情愿，如果你不情愿，那么这个课题的选择就有问题了。哪怕是打扫卫生扫地，我不情愿，那么这个地就可能扫不好，如果我很乐意把这个办公室打扫干净，那么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完成这个任务。有时候，老师在课堂上或者同学在交流中有各种各样流行的方向，你不要受影响，应该受我们内心欲望的影响，就是我想从我自己内心感兴趣的问题去研究和解答它，而不是别的同学或者老师主张什么，我就跟着去。虽然我说导师的倾向很重要，但是导师只是对你的协助，真正的论文是你自己在完成，所以个人的兴趣爱好（虽然“兴趣爱好”这个词听起来不是很严肃）就特别的重要。因为如果我们是在做一个学问，就真的需要你内心有这个问题，你才会用心去研究它，一个带着问题去研究的和一个应付作业的是完全两码事的，而且你在写作和研究过程当中都会在你的水平发挥及用词和表述上出现问题，因为你对这个事情没有兴趣。但如果你对这个问题是感兴趣的，那么你就会挖空心思去寻找材料，争取能够把这个问题说得更清楚说的更好，所以选择这个课题的前提就是你问问自己究竟对哪个方面的问题感兴趣。
据我了解川美一部分同学的情况，各个专业的同学都对当代艺术很感兴趣，无论是做实践的还是学理论的——当然我这话也是没有依据的。中国古代美术史和西方的古代史在央美和国美比较扎实，严格说来，我在中国美院带研究生和给本科生上课，他们的环境与空气都是扎扎实实对古代史的研究，所以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个情况（我们先把不爱学习为了拿文凭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不说）。我们就从学习的角度来说，有的同学他就是喜欢钻故纸堆喜欢古代的东西，他对当代的东西没什么兴趣，而有些同学就是对现当代的艺术感兴趣，这个时候老师是不能强迫的，不可能说你就只能写古代的，写17、18世纪或者文艺复兴，我个人是倾向于由同学自己来决定，你要写什么、你对什么更感兴趣就写什么，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所谓的兴趣爱好也就是你真正关心的问题。根据我对我们学校（四川美术学院）所了解的情况，包括俞老师和何老师、美术学系等都在说我们川美的强项就是近现代、当代艺术的研究，所以我们在艺术批评、艺术理论、艺术史等专业的培养方面应当有所加强，当然这是一个策略，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同学自己呢？如果你对明清、秦汉画像砖等古代艺术感兴趣，那当然你就朝你感兴趣的方向去努力了，这一点非常的重要，因为这就是你的未来知识最充分的东西，不管你出去以后是做艺术家还是画廊、美术馆还是其他与艺术相关或者不相关的行业，你最有兴趣的这个点就是你未来谋生的东西。举个例子，我在央美国美都遇到这样的同学，他们对古玩非常感兴趣，毕业几年之后，他们就已经在做古玩字画生意了，因为他们的确对这些非常感兴趣也对于这相关的知识感兴趣，所以同学们一定要记住，无论我们学什么专业，都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们的好奇心在什么方向就去什么方向，因为一个人不是百科全书，生命非常有限，尤其是在今天知识大爆炸的时代，你不可能什么都很精通。再举个例子，我的博士论文是两宋山水，因为我觉得我的古代史需要加强学习，所以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给自己补补课，这是我的一个学习任务而已，写完出版以后，有人就拿着他的画来请我鉴赏是不是宋画，这个我是不懂的，我对古代字画的鉴定是没有相关知识培养的。所以这一点非常重要，一定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听其他同学或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于选题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专业方向也许你不喜欢，导师意见你也不一定接受，但是你的内心指向应该好好去尊重。
第四个前提是，我想要做这个选题，文献资料有没有，我能不能找到相关的文献材料，如果做这个选题导师提供不了资料，图书馆也提供不了相关资料，那就有些麻烦了，当然你可以天南海北的去寻找，学校图书馆没有，你可以去市图书馆，市图书馆没有你可以去北京或者任何一个美院的图书馆，或者去寻求相关老师或专家的帮助去找到你想要的资料。前天有一位研究生同学她说她想要研究85年的黄山会议，她问我应该怎么做，我就说你的资料从哪儿找呢？我想川美没有多少资料，而相关历史资料中提到很多艺术家、批评家、理论家他们都参加了这个会议，这些人都活着，我把这些人的联系方式都给你，你一个一个去采访去搜集资料去征求他们的支持和帮助，如果你能做到那就继续做。这个说明了一个问题，我有兴趣爱好但是没有资料，没办法把论文根据自己的兴趣去很好的完成，甚至完成不了，所以光靠兴趣也不一定满足得了，因此第四点也就非常的重要了，得考虑在一年或者一年半的时间里能不能完成这个课题，所以我建议我们川美的研究生能不能去写写罗中立或者其他的艺术家，其实这个论文课题本质上就是训练，因为资料好搜集就方便很多，有时候我们的选题很好但却没有资料就没办法完成它，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做选题的前提有四点，再给大家重复一下，首先第一点根据自己的专业领域去选择，第二个导师有什么意见去听一下，不是说要绝对服从而是要先去听一下。第三个就是个人的内心指向，你也可以说是个人的兴趣爱好，如果你就想研究这个面包是怎么做的，你就要想办法找专业的面包师进行采访，用了什么材料、炉子、火候、时间、佐料等等都要去了解，因为这是我想研究的东西就会千方百计的去完成，所以千万不要勉强。假如导师说你就写A而你心里想的是B，那这就糟糕了，这个事情就是做不好的。最后一点就是可行性、可操作性，能不能找到很好的资料以及资料的完整性去完成你的论文。
这四个方面提醒我们怎么去设定我们的论文准备，这是第一个给大家提示的大问题，就是选择论文的前提。这几个因素你都要去思考，然后把它综合起来形成一个决定、形成一个判断，但是在这三个里面，“专业方向”是你本科四年学习或者两三年的研究生学习的本职工作，你就是要学这个专业的。导师倾向是希望听到更成熟的知识的声音，当然导师也有不成熟的地方你就不要管，成熟的领域里会给你意见。第三个，我个人最倾向的是第三个问题，就是一定是你要发现你对什么最感兴趣，所以个人爱好、个人兴趣和好奇心这个非常重要。然后，冷静的去思考那个资料是否能够找到，你得判断一下你找不到的情况，你只有半年、一年的时间了，找不到这个资料、很难找这个资料或者是没有条件找这个资料，假如这个资料在梵蒂冈档案室，我们没有钱去买机票车票，所以这个事情就办不到，办不到当然你就得回来，也许在重庆，也许就在学校，甚至就在自己书架上的书参考资料就能完成我们的课题。所以这些因素都会帮助我们来选择我们的论文。
二、论文策略
第二个大问题，论文的策略，我所遇到的同学有点恐惧心理的地方是什么呢，就是老师所组织的这个专家委员会、评委。一开始是论文开题，开题不知道老师会不会同意，然后有一个论文答辩，有没有老师同意。我说的这个很具体，通常我们专业有哪些老师作为我们的评委，尽管每一次不一定是一样的，但是我们会知道。那么（这里我想说的不是投机取巧），我想说的是我们得去考虑评委他们对论文有一些什么样的判断的习惯，通常在前面的同学的开题和论文答辩的时候遭遇过什么样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怎么提出来的，换句话说，就是提问题的习惯，这个很难把握。第一，评委每次不一定是一样的，第二，问的问题也不一样。但是不管怎么样，随着经验的积累，我们知道通常我们的评委老师会怎么样去提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你们不要太多顾虑，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大的方法是你发自内心的对你这个论文的信心，而不是说，老师怎么问我怎么去应对，没什么好应对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就是这么论证的，我就是这样用资料来回话的，这个是最重要的，说到底这个评委老师事先又没看过你的东西，就是前一两天看一下你的论文本子，真正他又认真思考了多少呢，还没有你思考的多，所以当你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你是非常成熟的，你是胸有成竹的，而且这个问题是你深思熟虑过的，你把你的论文讲清楚，老师是问不出什么很刁难的问题的。我相信问不出什么问题，除非他要故意玩儿名堂，那是另外一回事。而且甚至我们可以反驳，答辩嘛，什么叫答辩，辩，我们还要辩论，所以没有问题的，但是呢，习惯性的把握一下过去的那些同学那些高年级的同学的被问的问题，或者是你去听一下答辩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心中有一个数，我觉得要有一个数。其实论文的策略我没有太多的领悟，说实话，我为什么要把这个作为一个小问题给大家提示呢，就是有同学说我要通过论文答辩，我要毕业我要拿毕业证，所以它完全是一种毕业策略，毕业策略呢，他想的是怎样通过，可是就偏偏没有注意到你究竟想不想写这个东西，写不写这个问题，写不写这篇文章，这篇文章你究竟是有多大的深度去理解，所以，我就觉得，经常有这个打听和打探哪种选题会更好，老师会怎么样的话，我觉得这个很难，这个的确很难，那么最重要的是，反过来说，还是我们怎么认真的去提出问题，解答问题，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三、如何写论文
我今天给大家说的最重要的是第三个大问题，究竟如何写论文，这里我又重复了刚才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写作，我们刚才已经提示了，我们为毕业写作，为交卷写作，我相信一百个学校里一万份论文里有九千份都是这样，就是为了毕业就是为了拿文凭去写作。那么，这是教育体制决定的，这个怪不得任何一个同学说我只能这样，因为写完了通过了，完成了任务之后才能够毕业，那么这个问题呢，我觉得我的要求比较高。
首先作为一个老师的立场上，我是特别的欣赏一个同学的论文，有他自己非常独特和非常响亮的地方，哪怕他没有写完整，他也成功了，这个老师就成功了（如果你教了他的话）。为什么呢，因为他能够通过论文的写作独立的提出自己的想法，这就完成了，没有一篇论文是没有瑕疵的、没有问题可提出来的，不可能的事，人文学科永远都是问题，就算是你让提问的教授下来答辩，教授没准也会紧张结巴，没问题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你们的位置有主次关系而已。所以大家不要怕，论文答辩千万不要怕，就是理直气壮的来谈自己的看法，问题在于你是不是理直气壮的，这是问题的核心，你是不是理直气壮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是你是不是为了完成作业而完成论文，本质上是这个问题。如果说，我们的目的就是过关，那就不是我今天要谈的事儿了，我今天没必要谈过关，过关都可以，随便你怎么过关，也有很多老师不负责任的帮你过关，为什么呢，因为他也少找麻烦呀，他找这个麻烦干什么呢，你半天通过不了，其他同学通过了，下来还得半个月一个月半年的来找你麻烦，说这个论文该怎么改那个该怎么改，有这个必要吗。所以，关键的关键就是不要浪费时间，论文的写作就是你的一次巨大的提升，总结你的学习经验的一次机会，你要真正觉得这个写论文是我应该完成的事情，而不是说是完成一个任务，在写作这个问题上，今天大家也都知道，写的东西希望有杂志发表，出版社出版等等，在这个写作过程当中，我可以告诉大家，我的十本书里面，当然我不止十本书，很少有出版社约稿，很少有，就是我写，写了以后再问，你们有谁对这本书有兴趣你们拿去出版，原因是什么呢，因为我有写作的冲动，我想写这个问题，我想表达，我们在读书我们在学习，尤其是人文学科，难道这不是我们的一个任务吗，我们难道不是来求知的吗，来寻找问题或者是说来寻找问题的答案的吗？那我为什么要去走过场呢，人生走过场非常快，走过场干什么，所以为什么写作，我们就不讨论了。
为什么写作第二点，是技术问题，怎样开始，中间发展。你们经常会发现在网上和书店里都有卖怎样写批评文章的书，起承转合他给你说了一大堆技术问题。我从来不看这些书，没必要，因为当你发现了问题的时候，首先你就会提出问题，你就会想这个问题怎么会发生的，你就会有一个引子，有了引子之后你就会把问题提出来，然后你会觉得这个问题发生在哪里，你开始去找原因，你找了原因你就自然而然的会找到一二三四层次的往下走。有一次，有一个年轻的作者去问海明威说：怎么样才能写好一篇好小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方法。“没有，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你内心有一个强烈的你想说的故事”（海明威说）。你把它说清楚就完了，这里面没有太多的格式，现在的论文我知道有一个摘要，然后有几个关键词，然后再开始往下走，这是我们现在的公式。说实话，这些真的是挺规矩的，挺烦的，当然，概述是编辑为了让别人让读者看明白而做的，你论文大致是什么意思，把你的东西做一个浓缩，它有作用，的确有用，相当于一个展览的前言，然后关键词在里面，通过关键词发现你的论文的核心问题是什么，它有用但是这个太简单了。什么问题才是你心中不得不说的，然后你开始找各种各样的资料去论证它去说明它。所以在为什么写作上，两个目的，第一个是完成任务，第二个是研究课题，所以又回到了刚才前面我反复强调的：你究竟是在说问题还是在写一篇文章过关拿文凭。
我不知道我们这儿的都是些什么专业的，但是在我的理解当中，川美接触现当代的比较多吧，不像中国美院，中央美院，有什么考古呀，古代史，我们可能接触现当代比较多，那我们今天现当代面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呢？有时候是一个纯学术的问题，我们去研究蒙克、塞尚，或者去研究一个后现代的波普艺术，那么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东西呢，这个选题是怎么唤起你对它的兴趣的，这一点，我是建议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去寻找它。如果我现在想的是我就是不写罗中立，我去写最新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和艺术现象，那你就要准备一条，你要去解读它，你就要解读跟他相关的所有知识结构，中国今天的当代艺术是怎么来的呢，这个问题一说下去就说的很深，我现在是就为什么写作———是为完成任务写作还是研究课题写作做一个提示。写作的格式我就不讲了，写作的格式我不主张有固定的格式，尤其是不主张像八股文那样去完成它。
那我就讲四个方向的要求，就是如何写作。
第一，我们通常面临的这个论文写的是艺术史，这个艺术史不是你写一大段古希腊罗马、文艺复兴艺术史，是艺术史及其里面的一些课题，比如说你写一个丢勒，你写的肯定是艺术史，你写荷兰画派，你写的是艺术史，写文艺复兴三杰，你写的是艺术史。他们都是过去发生的艺术历史当中的一些事件、人物，那么这个艺术史不管你的长度有多大，可能是几十年，几百年，我个人认为，论文写长主要是时间和精力的问题，因为老师会希望说，尤其是本科生，你还没经过训练，你不可能写很长，写长了你就驾驭不住，这是老师普遍担心的问题。那么你就会写的很短，没有那么长没有那么完整，没有那么大的跨度，但是毕竟是历史写作。
历史写作遵循两个最基本的原则：第一个原则就是它的内容，你写啥，是个什么样的故事或事件和人物，因此，它必须要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你在写的时候，比如说你要写印象派的莫奈，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你就一定会写当初1873年在哪个咖啡馆有一个展览有哪些人参加之类的，有多少件作品，谁提供了些什么样的作品，就是时间地点人物这是必备的，否则你很难去交代它，你把整个这一个历史的事情叙述清楚了，比如说我们的论文的题目叫做“印象派的第一次展览”，你只要把全部故事讲完，我不知道本科生一万字够了吗，研究生三万字够了吗，故事讲完你就完成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来龙去脉说完就好了。所以这个内容里面的核心点是什么，就是我们用英语所说的contest，上下文，就叫关系，我们经常会说小时候有一种大人哄小孩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它有一个基本的逻辑，这个逻辑是事实、事件、人物。
举个例子，你讲印象派的时候你势必要讲印象派的这些艺术家他们的问题针对性，比如你讲莫奈的针对性是什么，就是当我们的眼睛看到早上中午晚上的阳光照射在那个草垛上发生色彩不一样的时候，他就根据他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把他描绘下来，结果发现了一个什么问题，早中晚画的那个草垛的颜色本身就不一样，而为了这个不一样你会发现莫奈为了去捕捉那个瞬间的变化、或者是短时间的变化他的笔触就会变得比较粗旷一些，色彩的调和性也不是很强。然后再往前比的时候，往学院派往写实主义去比较它们的差异就出来了，我想强调的是什么，就是关系，关联，上下文。
给大家举个例子，有一年我去荷兰参观梵高博物馆，正好在办一个梵高完整的回顾展。整个展览一共三楼，一楼展出的是梵高早年的画（如《吃土豆的人》这种早期的作品）和同时期的学院派画家和那些在法国农村画农村风景画家的画。这就告诉我们，梵高绘画生涯的早期，他作品的风格、处理手法等是跟同一时期的其他艺术家很接近的。第二楼所呈现的就是梵高的革命，他自身的绘画语言方式的变化。对比一、二楼，你就会发现要讲梵高不能仅仅是去讲他的《星空》，去讲《星空》疯狂的用色、独特的笔法、笔触等。而是梵高在绘画的语言风格上跟以前的哪些艺术家形成了巨大的差异，那么梵高的特色价值就出来了。到了第三楼，呈现的是梵高画的其他画家的变体作品（如：米勒），这一时期是处于梵高的变体画时期，他会去描绘农村的母亲、小孩等题材，但是他的画法又发生了变化，在回顾写实主义绘画的同时又加入了自己的绘画表现语言。我们参观完整个展览以后，就会了解到一个有历史的完整的梵高。大家需要注意的是，历史一定要有上下文。
有些同学想要写“85美术运动”，那应该怎么写？想要写“85美术运动”首先要去考虑85之前发生了什么？（如我们学校的伤痕美术、星星美术等。）79年、80年、81年、82年中国发生了什么？如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举行，这在政治上为艺术思想的解放提供了可能性，十一届三中全会呼吁全国人民放下阶级斗争，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那么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得向国外学习。国外的展览、印刷品（哲学书、画册等）都进来了，川美的同学、老师就看到了，并因此发生转变。早期就是形式、调子、主题的变化，后期就是语言方式的变化。当你有了这样一个大前提你再来写“85美术运动”就会很不一样了。它是在几年前很多的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的积淀下发生的，而不是一夜之间出来的。基于艺术史的上下文的关系上，你就能把这件事情说的很清楚。当你在考察“85艺术运动”里面各种各样的艺术流派为什么能够如此地普及、泛滥的时候，你们就知道这是在3-5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的。那么90年代的、今天的当代艺术是在什么基础上来的就显而易见了。有很多批评家会把90年代以后的艺术定义为当代艺术，而去否定90年代以前的艺术。这其实是一个缺乏历史的观点。有批评家认为中国当代艺术是从85运动开始，也有人认为是从90年代开始，那么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其实是针对绘画语言的问题。早在“85美术运动”中，已经出现了现代艺术的语言，到90年代后，当代艺术的语言才形成趋势。可是这些批评家们完全没有把整个历史之间的关系、关联表述出来。因此在分析问题时就会很片面，甚至很难去理解一种语言艺术到底有多大的价值？
“85美术运动”是现代主义，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去看？到今天为止，我们那套现代主义的东西，哪些是西方没有的？如果仅从这个角度去看，我们的现当代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就只是对西方现代主义的抄袭、重复、复制。程从林描绘武斗的《1968年x日x月雪》，风格上是像苏里科夫绘画风格，但它为什么重要？假如说这是俄国的苏里科夫的语言方式，所以不行。那苏里科夫的语言又是怎么来的？我们又联想到欧洲，既然苏里科夫式学习欧洲的写实绘画、学院派绘画，苏里科夫也可以下课了。事实上，在历史的写作当中无论是艺术家、艺术流派都要注重对于历史上下文的判断。
再举一个列子，央美的一些老师，善于创作古典油画，以一些东北的农村妇女为题材。他们的绘画技巧、造型结构、色彩质感等都非常好，技术远远高于徐悲鸿。但为什么徐悲鸿可以列入史册，他们不行。因为他们的绘画都是对于以往绘画的重复，而在那个特定的历史语境来看徐悲鸿是完全不一样的。何况中国五六十年代的老师都是这么画的，你的绘画不过是画得细致一点，没有什么质的区别，关于冷军老师的画我们可以用别的话题来说。总的来说写实的绘画在80年、90年代、今天的绘画中，如果没有一种特殊观念的引入，就没有多大意义，原因不是因为我们在跟西方比，而是在跟中国今天的语境进行比较。如伤痕时期，陈丹青用的是法国写实主义绘画的语言方式，但是这种写实主义的绘画方式针对的是文革，在此之前，都是以高大全、红光亮的形式描绘一些健健康康的工农兵以及一系列的宣传画，这与写实主义相比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绘画语言表现方式。中国古代山水画中艺术家的技法、笔墨以及所要呈现的内容等都不相同。对于宋元明清来说，一个在国外学画的学生、老师，甚至是教授，如果他不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美术史，那么他看到的画都是一样的。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知道宋、元、明、清是怎么走过来的，所以是有结构性的内容，有上下文的语境，这点及其重要。论文写作的目的不是讲一个“东西”是怎么样的，而是讲这个“东西”是为什么和怎么来的，以前是什么样子，今天又是什么样子？否则不叫论文，只叫信息介绍。
大概三五年前，在徐悲鸿的个人回顾展上，我看到解说员一直在给游客介绍徐悲鸿的油画技艺是多么的精湛，而不去介绍徐悲鸿的创作方法、所处的时代。如果艺术作品的讲解仅仅停留在技法层面，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还不如去讲他的老师、一般学院派的绘画方法。中国的二、三十年代，正处于艺术教育向西方学习的火热时期，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刘海粟、颜文樑、徐悲鸿、吴作人等一大批人创办学校，将西方了解世界、观察世界的方法传授给中国学生，用写实主义的绘画跟中国发生关系。正是基于这种原因，徐悲鸿将写实主义的方法传递给中国，从而训练中国人一种观察世界、表达世界的方法，这是徐悲鸿的贡献（这种观察方法早期很少有人知道，如晚晴时期西方的明暗绘画，中国人是都看不懂的）。顺便插一句，在中国人的视觉习惯认为凡是两个侧面鼻子底下有的，都是黑的，不叫“阴影”。为什么呢？因为没有相应的视觉训练，在今天，我们都能够看懂任何一种手段表达的虚拟空间。可是，不放到19世纪末那个语境中去讨论是无法体会的，这也是论文写作及其重要的一点，也是未来分析、判断当代艺术最重要的一点。80年代的语言方式，在今天看来非常简单，但在那个历史语境中不简单，就好比今天完成了一件自认为很聪明的事情，但在10年，20年之后也许会认为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那文明的价值在哪里？文明的价值就在于一个族群，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打开眼界，如何更丰富地理解这个世界，这就是艺术的意义，而不是用一个标杆去衡量艺术价值。
在艺术史的写作中，除了对艺术史上下文的强调，还有就是内容语境分析。所谓的语境分析大到国家、政治、经济，小到家庭环境、邻居、偶然事件等都会产生影响。举个例子，如当代雕塑艺术家陈文令，他早年打架的经历导致了他艺术作品中对于鲜血淋漓暴力的现场表达。他的作品跟他的经历有关，通过作品将这种偶然性经历转换成一种深刻的语言方式。所以语境的问题从大到小，从个人经历到社会经历再到艺术史。
再有就是形式分析，形式分析很好理解。其核心就是不同的艺术材料、艺术样式等到它的历史逻辑。形式分析在平面来说，就是色彩、点、线、面、结构等，但是今天我们就会发现一个问题，装置艺术怎么办呢？我们还能做这个分析吗？这是一个课题，这个可以用一堂课来讨论。可是我们现在所学习的一般艺术史知识，都有形式分析、构图分析、黄金分割线分析、对称与非对称的分析等，我个人认为这套东西，即使到展厅里有着大量装置艺术的今天，我们还是需要去对其有基础性的了解。以艺术史为基准，去写一个画家、一个流派、一个事件都应该去思考形式问题，在很大程度上讲形式与语言的差异将是我们艺术学习的重要课题。
第二，写理论。读了这么多理论的书，相信大家要发明一个理论实在是太困难，暂时不讨论。那么用一种理论去分析一种现象，用一个后现代的理论，如后殖民理论、女性主义理论去分析一个艺术现象，是否可以？因为我们的艺术批评和艺术史写作就是这样的，理论的不同导致分析方法的不同，这一点建议大家去看艺术史方法论方面的书。但我在这里强调的是，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后殖民、符号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去分析一个东西，前提是任何理论都是历史的理论，什么是历史的理论呢？就是一种观点，一种方法论的提出都是针对于具体的历史现象。面对一个艺术现象的分析，还是得回到上下文语境中去讨论，没有绝对的理论分析，除非在阐释你自己发明的理论。迄今为止，改革开放40年用的所有理论，都是西方的，不过是用在我们的分析对象上而已。任何理论都应该和我们的历史学知识结合起来，不要认为理论是脱离历史的东西。这样，我们在用抽象的概念和语言描述和分析问题的时候，从历史的角度切进去，写出来的文章通常是会被认为看得懂的。现在很多文章，写的是张三李四老王的展览，但我们换一个艺术家的名字，仍然说的过去。装置艺术是这样，观念艺术也是这样，是漂浮在理论的概念和词句上，并没有将理论、艺术现象、分析对象用历史的方法结合起来，离开了一个对对象最基本的描述和了解，而很快进入到概念的讨论中去了，这种文章我们永远看不下去，也记不住。时间越久，这个文章就越不会读了。例如，这么多年，我们也有很多当代艺术史的出版，西方人会看我们的艺术史，他们会评价哪些批评家、作家的文字看了后还是很难了解到中国当代艺术的现象和艺术家本身。实际上还是没有直指事情本身，我个人并不认为有一种纯粹的理论方法可以脱离历史的方法去研究，我觉得很难。我之前读到西方史学家研究中国美术史的一些分析方法，在分析马远的一幅画时，因为有一支松枝对角斜插，对斜插松枝的这种对角线做了很多分析研究，但我们懂中国画的觉得没有必要，如果你有中国文化的语境，知识、体验性、悟性，不说这个也可以。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不要为方法而方法，为框架而框架，为理论而理论。其实我们就是有意地使我们对作品的理解让第三方知道，尽管第三方的看法不一定是和我们一致。过去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我们不太能够发明一个理论，通常是在使用理论，在论文写作中，务必记住不要太概念化，概念化的东西是别人都不懂的。例如什么叫后殖民，它针对的是什么艺术现象？我们说的后殖民和欧美批评家说的后殖民是一回事吗？中国的80年代没有这回事，这是另外一个问题，所以要小心，我个人不主张纯理论写作。
第三个论文方向，传记研究。我在国美的时候，要求本科生、研究生每人30000字的写作，要求他们去采访、研究罗中立、张晓刚等各个艺术家，最后出版。传记研究，要强调的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干了什么、哪里来的。先不要急于讲艺术特征，先把出生、履历讲清楚。在央美和国美有这个训练，就是做艺术家年谱。年谱是对象的基本履历，重点在于出生城市、家庭环境、教育经历以及社会事件等对他的影响。比如说，张晓刚的父母是共产党干部，他的幼年就是在文革时期度过的，其父母受到批斗，读书被打断，成年后去农村当知青。而后来的他写生常去的云南圭山跟他早年的环境、记忆背景形成了呼应，也自然唤起了他和过去之间的关系。后来就是在川美的学习，到图书馆看画册，排队、戴手套、看画册，如饥似渴的他看到的是德加、梵高、雷诺阿等印象派的作品，到了假期，与周春芽等人到西藏阿坝去绘画，画少数民族，因为那里有草原，这与他的早期田园语境、与他的艺术追求思想有关系。年谱应该记录的是这些东西，而不是参与了无数的展览，得到的奖项。一个艺术家的经历、阅读，才是最重要的。第二，年谱最重要的是语境，如果大家做年谱，中间画一条线，一边是艺术家的经历，另一边就是国家政治、经济、个人经历一些特殊的背景，包括展览，政治运动。年谱编好之后，工作便完成了百分之五十，剩下的就是把年谱做成故事，需要的是文学技巧、思想水准和组织材料的能力了。研究一个艺术家的实质就是研究历史，通过一个艺术家几十年的甚至上百年的成长过程，去了解艺术发展的变迁和变化。
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长期训练我们的才气、思想，针对这一点，只能提醒说我们要树立一个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写文章就是我们生命的一个过程，不要浪费。我们要思考，我们是一个怎样的生命？真正的提高是在写作中提高，而不是说先已有了水平才来写作，而是在写作、修订的过程中，开始对自己有认识，越到后面越清楚什么是好的论文。当你的论题自己觉得说的很清楚、很有条理、很完整，那这个论文就可以了。论文不是提供一个真理和答案，而是提供一个对论题的看法和逻辑性的分析，这样评委老师就不应该刁难你了，一个老师也不应该由于观点的不一致来否定你，只能说帮助你怎样把你要说的话说得更清楚，更有条理，仅此而已。写论文也不是去看一本怎样写论文的书，这没有用处，只有不断的思考训练才有用的。
提问环节
同学问：当我研究一个理论学说的时候，比如女性主义，怎么把它和一个艺术家、艺术作品结合起来？
吕老师答：首先选择的对象：展览、艺术家、作品，你有一个基本的直觉判断，就是它跟理论会发生什么关系？比如我写柯勒惠支，你就要了解柯勒惠支的历史背景，以及她为什么要喜欢去描绘那些反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性主义问题。中国有一些女性艺术家会强调自己的女性身份，那么首先要去了解材料，艺术家自己说的或者批评家写的，又或者是作品本身呈现的主题题材和表现方法，首先有一个知识的迅速判断，然后再来看怎么样去描述能够跟它贴合。换句话说，当你看到这个艺术家的作品时，是否有一个写作冲动，冲动是什么？而不是拿一个女性主义理论去简单贴合书写。如果不能很快的认识最本源的冲动，那就需要阅读大量的材料，在应用材料写作时，很快就能进入到一个正常的艺术写作，这是一个实践问题。